“我需要書,像饑惡的人撲到面包上一樣?!?/p>
這句話讀著有些別扭,好像哪兒不對,邏輯有問題,還有錯別字,“餓”寫成了“惡”。1980年1月21日,我將此病句加大字號、工工整整抄寫在日記本上。那天不知發(fā)什么神經(jīng),日記里什么事也沒記,我就沒頭沒尾寫了這么一句話。
剛剛求助網(wǎng)上,才知道這原是高爾基的一句名言,原話是:“我撲在書上,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”??纯慈思艺f得多好。
后來我知道,談論書籍時,面包幾乎是個不可缺少的角色。有時面包會幫忙完成一個比喻,高爾基那句話即是。有時面包會作為書的對立面出現(xiàn),比如,書與面包,擺在面前,但你手中的錢只夠買其一,你選誰?
忘了是哪篇文章了,作者詳細描繪了自己如何沖出“面包與書籍”的選擇困境,多年前一讀之下很有勵志效果。如果作者能穿越到2014年的日本,他會發(fā)現(xiàn)面包店里正在售賣的繪本《面包國王》,其外形、大小、厚度都與吐司面包一模一樣,甚至也用透明塑封包裝著,書與面包首次合二而一。2017年和2019年,這個系列的《面包國王與燉菜湯面包》和《面包國王與王后》又陸續(xù)問世,據(jù)說大受歡迎。不過,這樣的“面包書”是否真的能吃?我沒試過,不知其詳。
其實,1980年我在日記里寫什么“撲到面包上”時,還沒有吃到過面包,“撲”的經(jīng)驗更是空白,“說”面包的經(jīng)驗倒是豐富。小時候看了電影《列寧在1918》,我們天天說那句臺詞——“面包會有的,牛奶會有的,一切都會有的”。這不是因為我們同情影片中瓦西里和他挨餓的妻子,而是因為在農(nóng)村長到十幾歲,我們從來沒有吃過面包,也沒有喝過牛奶。我們也沒有想過“一切都會有的”這句話到底可不可信。不,我們不擔心這些。我們根本不認為自己的生活里會有面包和牛奶。那怎么可能!不摻和紅薯面兒的純白面饅頭能吃飽吃夠我們已經(jīng)滿足了。我們說“一切都會有的”,就是說說而已,絕不當真。很多年之后才明白,那些把“一切都會有的”之類的話掛在嘴邊上的人,一開始可能還認真說說,說多了也就不當真了。這類謊言雖旨在騙人,但卻不用擔心有人上當受騙:你說說而已,我聽聽而已,都別想太多。
既然說了半天面包,不妨再說說“土豆燒牛肉”。記得是1976年的元旦,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播送毛主席的兩首詞,其中一首是《念奴嬌·鳥兒問答》:
鯤鵬展翅,九萬里,翻動扶搖羊角。背負青天朝下看,都是人間城郭。炮火連天,彈痕遍地,嚇倒蓬間雀。怎么得了,哎呀我要飛躍。??借問君去何方,雀兒答道:有仙山瓊閣。不見前年秋月朗,訂了三家條約。還有吃的,土豆燒熟了,再加牛肉。不須放屁!試看天地翻覆。
前面幾句聽得似懂非懂,最后幾句,印象深刻,“土豆牛肉”“不須放屁”云云,聽著新鮮又好玩兒。我們那個地方不是土豆產(chǎn)區(qū),牛肉也極少吃到,熬完春夏秋冬熬到過年時才有可能吃幾粒摻了面粉的牛肉丸子。大吃五香燉牛肉、土豆燒牛肉的日子要等十幾年之后再說了。
2023年8月,我隨魯基會“與大師對話”代表團出訪匈牙利,接待方特意在某頓晚餐上安排了土豆燒牛肉,說赫魯曉夫當年夸獎的這道菜其實源自匈牙利。原來我們逛到了“土豆燒牛肉”的故鄉(xiāng)。這個經(jīng)歷很奇妙:兒時的記憶竟然在別人的故鄉(xiāng)復活了。
至于所謂正宗的土豆燒牛肉的味道,我只能說“初次見面,多多關照”;其色香味形都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。反而是他們的面包我覺得更好吃。
夜書房日記鈔:
一九八零年
一月十九日
……我給自己規(guī)定,第二節(jié)課后用10—20分鐘的時間,到新華書店走一趟。目的有二:
1,跑步往返,鍛煉身體。
2,了解新書情況,適時則購。
一月二十日
下午三時半,我和同學蘭海、保聲看彩色故事影片《生活的顫音》。我覺得這部影片不錯,再現(xiàn)了偉大的四五運動的動人場面。
……烏云遮天,但人民不會永遠沉默。主人公鄭長河把神州的哀緒,人民的眼淚,群眾的心情等等,都凝結在了小提琴協(xié)奏曲《抹去眼角的淚》里。
這部影片還有一個特點:開頭是彩色,但主人公回憶四五運動時,變成了黑白?!?/p>
一月二十一日
我需要書,像饑餓的人撲倒面包上一樣。
一月二十四日
晚上七點,衡師禮堂燈火通明,全體師生員工坐在臺下注目觀看。學生盛會——歌詠比賽開始了。第一名為三十五班……這次我們四十四班沒有爭得前六名,但我們知道,我們在演唱時,舞臺下面的掌聲是不斷的。善大哥的指揮也博得了陣陣喝彩。
胡洪俠/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