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碗陵水酸粉

徐輝冠2025-04-12 08:56

旅途中的驚喜總藏在街巷深處。我在海南陵水黎族自治縣采風,本是為記錄疍家漁歌,卻在碼頭邊遇見了那碗讓舌尖震顫的酸粉。當海風卷著椰香掠過竹簾,那碗紅白相間的酸辣湯汁,仿佛專為消解暑氣而來,連相機鏡頭都染上了饞意。

陵水酸粉的粉,不同于普通河粉的軟糯,它帶著發(fā)酵后的微酸筋骨。據(jù)傳,最初的陵水酸粉起源于清末安馬村一位胡姓男子之手,他將發(fā)酵大米制成米粉,賦予其獨特酸香。如今,制作工藝雖已部分機械化,但傳統(tǒng)手工粉仍備受推崇——清晨頭茬新米經(jīng)山泉浸泡三日,待米香透出果酸,再以石磨碾成米漿,蒸汽繚繞中米漿化作晶瑩粉條,在竹匾上晾成彎月弧度。這樣的粉條入口彈牙帶脆,似咬碎一汪清泉。

老碼頭的阿婆是做酸粉的好手。她的攤位支在百年古榕樹下,竹筐里碼著薄如蟬翼的牛肉干、琥珀色的沙蟲干,炸得金黃的花生與翠綠的香菜相映成趣。阿婆舀起一勺豬骨螺湯,湯色乳白如瓊漿,酸中透著螺肉鮮甜。她跟我說:“這湯頭啊,得精心熬夠三個時辰,讓海風把那股子鮮味全都吸進去才行?!?/p>

那日我蹲在攤位前,看阿婆行云流水地調配料:酸粉打底,鋪牛肉干、沙蟲干,撒花生、香菜,最后澆上一勺黃燈籠椒醬。紅亮湯汁在碗中綻開,酸味如海浪撲面而來。阿婆遞來一雙竹柄尚帶微溫的筷子,熱情說道:“小哥,快嘗嘗,這沙蟲干可是我家阿公趕海辛苦撿來的,足足曬了七七四十九天呢?!?/p>

夾起一筷酸粉,粉條裹著湯汁在齒間跳舞,沙蟲干的脆嫩與牛肉干的柔韌交織,花生的香脆與香菜的清爽點睛。最妙的是那勺黃燈籠椒醬,辣得人額頭冒汗,卻又停不下筷子。

汪曾祺先生曾言,“將生活嚼得有滋有味,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,靠的不只是嘴巴,還要有一顆浸透人間煙火的心”。陵水酸粉的煙火氣,藏在阿婆布滿老繭的手掌里,在椰殼碗碰撞的叮當聲中,在每個清晨碼頭的漁火里。若先生嘗過這酸辣交織的滋味,定會在《四方食事》里添上一筆。

陵水酸粉的配料堪稱一絕。沙蟲干需經(jīng)烈日暴曬四十九日,方能成就酥脆口感;牛肉干選用陵水小黃牛后腿肉,經(jīng)歲月風干方顯柔韌;魚餅由當?shù)睾t~搗碎制成,鮮味濃郁。而靈魂調料非黃燈籠椒莫屬,這種辣椒辣得純粹,辣得熱烈,恰似陵水人豪爽大氣的脾性。這碗酸粉,已然成為陵水人心中割舍不下的味覺鄉(xiāng)愁。

離島那日,我再度來到阿婆的攤位。古榕樹依舊華蓋如云,竹匾里的酸粉泛著珍珠光澤。阿婆往我手里塞了包曬干的沙蟲干:“帶回去煮湯,想家了就聞聞海的味道。”

咸澀的海風掠過舌尖,我忽然懂得,這碗酸粉最珍貴的配料,是老匠人的心意,是時光沉淀的鄉(xiāng)愁。正如陵水人所說:“無粉不成席”,這碗酸粉里,藏著漁家人的智慧、海風的饋贈,更承載著游子對故土的眷戀。

我后來再沒去過陵水,但常常想到陵水,腦子里就會浮現(xiàn)出一幅畫面:當夜幕緩緩降臨,陵水的街頭巷尾,酸粉攤的暖黃燈光漸次亮起,如繁星點點灑落人間。食客們或蹲或坐,無一不捧著海碗,盡情大快朵頤,那濃郁的鮮香之氣,在朦朧暮色中肆意彌漫開來……

來源:澎湃新聞

作者:徐輝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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