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畢業(yè)那年,學計算機專業(yè)的我,執(zhí)拗地想要找份編輯或策劃的工作。因為沒有相關(guān)經(jīng)驗,剛開始碰了不少壁。有天收到一個雜志的編輯崗位面試邀請,我非常重視,特意捯飭了一番,讓自己看起來“像個女的”。
辦公室老遠了,要搭園區(qū)里的高爾夫球車才能到。車停在城堡般的白色樓前,有個梳著大光明、踩著10cm細高跟的撲克臉時髦女孩把我?guī)нM樓里。我跟在她身后,心想完了完了,我明明很努力了,仍然像個菜場阿姨。
一尊彌勒似的面試官坐在辦公桌后,看不清表情,因為他戴著墨鏡。我緊張地自我介紹完,他又問了些很犀利的問題。最后說你也沒有任何經(jīng)驗,怎么說服我你能做這件事呢?我從包里掏出自己平時寫的幾篇小文章,說我目前確實只有熱愛,但我學得挺快,而且什么都愿意干。
雖然嘴上說著這些渣男般的話,但心里已經(jīng)放棄了。房間里的氣氛沉悶到極致,“彌勒”接過我的幾頁紙看了會,說:“有點小靈氣,先來我們部門做行政助理吧?!彼斐雠质峙c我握了握,說“歡迎加入”,接下來的一句卻差點讓我當場吐血——“只是你今天真的穿得太土了!怎么會這么土!”就這樣,我成為了“彌勒”團隊的底層小兵。
“彌勒”姓袁,我們辦公室里幾十號人,都叫他老袁,我也跟著叫老袁,他怒目:“沒禮貌!叫袁總!”嚇得我一哆嗦。我后來才知道,老袁以前是大廠的營銷干將,案例還上過新加坡的營銷教材,后來轉(zhuǎn)行創(chuàng)辦了商業(yè)零售領(lǐng)域雜志。他見識不少,有些文化,喜歡舞文弄墨,是個頗為自許的人。
但也不能簡單將老袁歸類成一個裝X犯。事實上,他的威嚴感差不多半個月就消散了。雖然工作時毒舌,對待專業(yè)嚴苛,但他日??傄[點笑話。比如被人喊吃飯喝酒時,當眾賣慘說自己因“妻管嚴”,已被剝奪娛樂活動數(shù)年;出差回來會給失戀的男同事帶寫著“蛋疼”的伴手禮;為了催服務員快快上菜,每次都表演趕飛機。
幾個月之后,我開始經(jīng)手出街的文稿,膨脹得不得了。老袁寫的卷首語意思意思地給我“過一遍”,我揪著某句話非要他改,一遍遍跑到他辦公室說服,把他氣得大罵:“王八蛋!簡直搞出我心臟??!”第二天,他把我叫進辦公室,說我想了下,你的修改建議有道理,就按照你說的改。
這件事之后,他反而對我諸多提點,但也不妨礙時常罵我“又臭又硬”。編輯部有幾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,我們犯過不少錯,老袁私底下把我們批得狗血淋頭,轉(zhuǎn)頭在老板們面前卻總是護著。他說年輕人都會犯錯,但一個坑踩兩次就不能原諒。他的風格是,給你們責任和權(quán)限,你們自己去一畝三分地里多蹦跶,大小事多鍛煉自己拿主意,“天大的事還有我扛著”。
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。領(lǐng)導長得像黑幫頭目,行事風格匪氣十足,其實內(nèi)心開明豁達。所以部門的氛圍和工作熱情非常好,我們團隊總是在非常積極地共同謀劃事情,而且干得不錯。十幾年過去了,同事們也還是朋友。那年我也不是卡在磨盤上的疲倦打工人,更像是走出柵欄踏上草甸的初生牛犢,眼前一片廣闊,成長也很快。
后來換過幾份工作,我始終抱持這種心態(tài)應對職場:我們是為了共同做好某件事情而聚集在一起,要精誠合作,開放自由。這是老袁給我的職場生涯打的樣。這也讓我好些年都不能理解,為什么在一些地方,領(lǐng)導和員工之間一定要互相博弈,做零和游戲,明明我們同在一條戰(zhàn)壕里,應該是伙伴才對。
普通人的一生,從20多歲開始,有40余年的時間會在職場。我們在這里謀取關(guān)于生存乃至成功的利益,職場就是戰(zhàn)場。我后來才搞明白,領(lǐng)導和員工是成為戰(zhàn)友,還是要互相搏斗,這往往是一種體系設計的結(jié)果,并非職場人懷著美好初衷就能改變局面。但我仍天真地希望,老袁這樣的領(lǐng)導能夠多一點。
來源:澎湃新聞
作者:小刀